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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棵树香椿故事征集入围作品|香椿树的歌

日期:2017-02-06 类别:文章返回列表页

香椿树的歌

刘国林

我的家乡香椿树很多,谁家的房前屋后没有几棵香椿树哩!我家的屋前也有一棵香椿树,究竟多少年了谁也不知道。斑驳的树身皮肤开裂了好几处,树叶也稀稀落落的了。爷爷说他记事时,就有这棵树,和他的年龄差不多。每当饭前饭后的小憩里,他都喜欢坐在香椿树下打量着,或者拍拍树干,或者拉拉树枝,像和老朋友拉胳膊、拍脊背似地亲昵一番。有一次,我见他凝神地望着香椿树,瞧了一阵子,竟咧开落齿的嘴,轻轻地哼起歌来。我问他,他故作惊讶地说:“哪是我唱歌,是香椿树在唱吧?若不,你细听听。”我倾耳静听,真的,清风掠过树头,香椿树就轻轻地唱起来了,唱得真动了情呢,以至那老身都轻轻地颤动起来了,不太灵活的手臂也舞动起来了。

香椿树系着我童年的梦。从孩提时候起,香椿树便贮存在我思维的仓库里了。它是家乡的标志——全村哪一棵树也没有它高,远远地就能瞧见。我总认为,香椿树恐怕是世界之最了吧?每当我从村外玩耍归来,高高的树梢闯进我的眼帘时,心里便泛起一股亲昵的感情。夏日里的晌午或傍晚,我都喜欢坐在香椿树下,听爷爷讲一个又一个动人的故事。爷爷忙别的活儿去了,我还躺在香椿树下幻想。最有趣儿的,要算是香椿发芽的时候。密密的树杈上,满是一团团,一簇簇嫩绿嫩绿的香椿芽儿,在微风里轻轻颤动。这时的香椿芽儿最好吃。用它吊汤,那甜丝丝的清香味儿是菜蔬无法相比的。

其实,那时我撸香椿芽儿也不单是为了吃,多半是为了名正言顺地爬树。因为年纪小,妈妈管得挺严,总是叮咛我别爬树。一是怕出事,二是怕撕破衣裳。可当撸香椿芽儿的时候就不同了,爬树是理直气壮的。爷爷扛着梯子架在树杈上时,我凭着顽童的惊人勇气,噔噔噔,就爬到了树上。站在树杈上,脚比房脊都高。仰望青天,离得很近;放眼远眺,是一副多姿多彩的风景画:田野、村镇、公路、小河......一切尽收眼底。那些纵一行横一行的白杨树,仿佛是从地底下喷涌而出的水柱,緑光闪闪,直冲蓝空;那一马平川的麦田,碧浪波动,一直涌到天边;那河流离村子真近,下雨天哗哗啦啦的响声,一定是他发出来的。现在,它那么安静、明亮,像一根柔软的丝带,绕了半个村子......我第一次感觉到,村子以外的世界是那么奇美、广阔。

正是香椿发芽的时候,我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上学第一天,爷爷用他那暴起青筋的老手,把书包跨在我的肩上,抚摸着我的头说:“好好念书。书年好了,才有出息。”

 “我不念书,我天天跟着你。”

 “别跟爷爷学,斗大的字识不了两筐。就像香椿树似的,天天守着大门口,只能看着巴掌大的天......”

当时我似懂非懂。但我记住了爷爷的话,只知道书念好了,才能有出息。

我要到远离家乡的城市里打工。这是多少年来我昼思夜想的事情。可是我的心为什么总是翻腾个不停?是留恋,还是兴奋?我说不清楚。或者两种心情兼而有之吧?

“快吃吧,说不上啥时能回来呢!”爷爷见我拿着筷子呆呆地发愣,就往我的碗里挟肉。

“爷,我不饿......”

“傻孩子,不吃饱哪行?”爷爷疼爱地叨叨我,“唉,老那么瞎寻思,咱家还用你惦记?要什么,有什么......”爷爷的心可能也热乎乎的吧?若不他老人家怎么没说完话就急忙扭头出去了呢?是啊,爷爷摸着我们哥几个的头顶长大,看着我们一个个地飞走了。这就是他老人家常说的“精忠报国”吧?

爷爷从厨房走出来,满满地端上盘香椿炒鸡蛋,放在我的眼前:“快吃吧,心放宽点儿,别象三岁两岁的小孩似的,常言说,好儿郎志在四方,爷爷还能总跟着你?”我眼睁睁地瞧着平常最爱吃的香椿芽,鼻子一酸,眼泪也涌出来。

明天就要和爷爷告别了,临行前我要把房前屋后再看一遍:这是爷爷新翻盖的砖瓦房,墙壁粉刷得雪白雪白的;这是爷爷刚刚收进仓房里的粮食,一囤挨一囤,黄澄澄的;这是爷爷一瓢一瓢喂肥的五头大花猪,肥猪肥胖的,一步三晃;这是爷爷一把米一把米喂大的鸡鸭鹅群,叽叽嘎嘎地朝我奔来,它们是在和我话别吗?啊,过去是靠菜拌粥度日的我家,如今是五谷满仓、六畜兴旺了。家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爷爷和父母用汗水换来的,怎能不让我留恋?

“爷,咱还是少养几头猪吧,家里外头,真够你忙得了。”

“忙个啥?一时半晌我还行,党的政策好,我还能多干几年。你呢,只管好好打工,我心里就踏实了。”

“爷,这责任田少承包点儿吧,我一走,你也没个帮手了。”

“别说傻话,咱得听国家安排。城里需要你。你就得安下心来,别老惦记我,也别想家......”

爷爷的话,一直在我的心里回荡。这些年,每当我在他乡看见香椿树时,就想起了我家屋前的香椿树,就想起了爷爷和他叮嘱我的话。前些日子,我接爷爷到城里住几天,让他老人家享受一下晚年福。一进村,老远又见到了香椿树。他还是老样子,不见它长粗,也不见它长高,依旧象一把雨伞似的立在屋前。我忽然变得年轻了许多,那种早已消逝了的童心,又悄悄地返回我的身上,一股依依的温情,又从胸膛里漫溢出来。爷爷睁大了昏花的老眼,乐呵呵地询问我在外地的情况。末了,抽着旱烟,在袅袅的淡蓝色的烟雾中,眯起那双令人看得不太真切的眼睛凝视着我,自言自语地说:“出息了,好哇!”语气里带着满足,慢悠悠的,连那丝丝缕缕的皱纹也随之全部舒展开了。

临走时,爷爷把我送到大门口的香椿树下,深情地说:“你的心意我领了。爷爷老了,到城里住不惯,我就相中咱这山沟了......”望着苍老的爷爷,我心里翻腾个不停,眼里也不知不觉地滚出几滴热泪。我觉得应该从爷爷的身上获得一点儿这样那样的启示吧,是什么呢?却说不清。古朴沉默的香椿树啊,或许你印记着爷爷的普通经历吧?我沉沉地思,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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