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老家屋门外那五棵香椿树，曾经是外婆的心爱之物，那是外婆嫁过来时与外公一起种下的。外公过世早，后半生外婆独自守着那两间土屋过活，她有时会在树下走来走去、喃喃自语。我感觉，那几棵香椿树仿佛已经成为了外婆的一种生活伴侣。

树上年年都萌发出许多香椿的嫩芽，水灵灵的，精神抖擞的，微风从枝芽间吹过来，那些嫩芽叶子初成型，就会如小精灵般摇动，于是，我就会闻到淡淡的清香。

每年香椿萌芽时，外婆总要提着篮子分几批去采摘，然后拿到乡间集市里去出售，换些钱来补贴她清苦的日子。她年纪大了以后，我就成为她的帮手。她曾说，“娃娃，那五棵树是我的小钱包呵。”但不管怎样，外婆每年采摘春芽期间，都会托人喊我去她那里帮一回忙。明的是叫我帮忙，其实也是要给我尝新。每次她都会将那留下的一大碗香椿切碎后，取一部分与两枚她养的大白鹅下的蛋，调在一起煎给我吃。余下的香椿就与米面调和在一起，煎出香椿粑粑让我带回家去给我母亲吃。

在饭桌上，那碗香椿煎鹅蛋主要是我吃了，只有在我多次催她吃时，她才会略微动一下筷子。她总是含着笑，眯着眼睛看着我吃。那时食物匮乏，香椿煎鹅蛋成为我儿时的无上美味。一个人胃口上故乡的底色是至亲的人在童年时替你打下的，因此，香椿煎鹅蛋也就成为我终身喜爱的菜肴。那些年，每年外婆召我帮忙采香椿，请我吃香椿煎鹅蛋的日子，便成为我儿时的一个极快乐的节日。

我至今还记得外婆望着椿芽树缀满椿芽时脸上漾起的笑容；至今还记得她说到椿芽时所说的话：“这东西好！做得菜，当得药，解毒气、降火气，好得很。”还说：“香椿煎鹅蛋，你吃了，夏天少生痱子、疔疮嘞。”

外婆没出过远门，那五棵香椿树是她嫁到外公家的时候，与外公一起种下的。树上年年缀满椿芽，这些椿芽树不仅仅是树，也是外婆封闭生活的快乐之源和亮点，年年将她的心灵点亮一回。这五棵香椿树一直伴了她几十年。

如今，外婆已经过世好些年了。前两个月我返乡探望，那两间土屋早已破败，杂草丛生，屋外的那五棵香椿树，也因为土地被征用，面临着被砍伐的命运。我顿时心情黯然，我想拦，但拦不住。

见到那一棵棵寄托着我童年欢乐的树，寄托着我的怀念与记忆的树，就要从故乡的土地上，从我的视野中永远消失了，我心里难免涌起许多的失落与眷念。然而，转念一想，好在那五棵香椿树的子孙已经在别的土地上扎根繁衍；好在我关于香椿树的记忆还在，外婆通过香椿传递给我的慈爱还在，我对香椿煎鹅蛋的喜爱还在；好在近些年来，各地香椿树的栽培和种植，正因需求的不断增加而不断扩大；好在因为我的喜爱，我的孩子也喜爱上这道菜。于是，一种乡间的历史和情感，就这样通过胃口的传承不断地延续着。

后来，在我现在的家里吃香椿煎鹅蛋时，我曾经给我的孩子讲起过我的外婆，讲起过外婆的勤劳、慈祥，讲起过外婆如香椿树一般只有付出，没有索取的默默贡献。之所以给孩子讲这些，就是希望通过香椿的味道和故事，将老一辈人传递给我的优秀情怀，传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