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爱吃椿。粗嫩相宜的植物的芽，不知因何机缘被祖先发现为了食材，烹之调之，在桌头著尖代代相传，扎实而清香的口感让它成了独一无二的蔬菜，也成就了一道道经典的名贵佳肴。

由香椿联想到人、联想到怀瑾握瑜的大才之人，却是因看了一款比赛性质美食节目：节目组邀请两位顶级的大厨同台竞艺，二人烹饪出的美食被端上评审桌前，经由品尝评鉴后决出胜负。那一期节目里并没有出现香椿，令我在意的是其中一位大厨使用的另外几种食材：无花果、榴莲、苦瓜。它们被分别应用到了不同的菜中，这几种食材有着共同的特点：口味独特而猎奇。人们对它们的喜好总是尤为极端，尝过之人要么爱得痴狂，要么再也不愿吃到。

两位大厨手艺精深，做出来的成品从色相上看来几乎是势均力敌，所有菜被顺利端上桌、一一品评。结果令我略有失望，但的确在意料之中：采用大量“非主流”食材的大厨在投票中败给了使用“常规”食材的对手。

电视里没有香椿，但那天我们的饭桌上恰恰有一道香椿炒蛋。当父亲和我对母亲的手艺赞不绝口的时候，妹妹却放下筷子边咀嚼边皱眉：“这个味道好冲，你们真的觉得香椿这种东西好吃？”

我略微讶异，我和父母都爱吃椿，于是便自幼以为，香椿是如青菜土豆般人人“喜闻乐见”的菜品。后来在家的日子少了，全家在饭桌上的时光寥寥可贵，我竟从不知道妹妹是不吃香椿的，也第一次意识到香椿的气味浓烈独特，注定了它是和榴莲、苦瓜一样充满争议的食物。

后来读了许多东西，见识多了，才知道香椿是多么独特，它背后的历史文化因缘，较之榴莲苦瓜等更是丰富的多。《庄子》中“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的大椿是长寿坚韧的化身；元初元好问的《溪童》中已有了“溪童相对采椿芽”的生活场景，富有意趣；劳动人民们爱它的防治百病、鲜香亲近，意识里早已把椿香当成了春的滋味。

在网络上，甚至存在“只有中国人把香椿当做美食，外国人大多难以接受”的说法，虽然未必合乎事实，却也从侧面反映出香椿的确是出身于山野，却具有个性的植物，并且与中国人有很深的缘分。中国人也从未因它的个性而将它冷落，反而将它视为“树中之王”，给予了它比萝卜白菜等寻常食物更高贵的地位，和比大鱼大肉等一如既往受人追捧的佳肴，更加幽远而丰盈的境界。

我想，所谓大才亦是如此，从不“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甚至竭力取悦他人，以求才华得到肯定；他们如同后皇嘉树，一旦选定了符合本心的沃土，便执着于南国独立不迁；又如空谷幽兰，不必自矜孤傲以拒人，却也不以无人而不芳。

那位多多少少败在了使用自己选择的食材上的大厨，或许也是椿一般的人吧？既然选择了不取悦品评者，他该是早已料到了败的结果。但，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已然自知才能在胸，又何必为一次次输赢而迷了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