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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棵树香椿故事征集入围作品|香椿的爱

日期:2017-05-20 类别:文章返回列表页

香椿的爱

郑嶷鸥

“妈妈,快看,我也摘到香椿了,那棵椿树比我还高呢……”手里握着一把香椿芽,一个稚嫩的声音飞扬在青草初生,枯草未尽的山坡上。那正是一个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明媚三月,幼年的我和母亲一起去野外的山坡上摘香椿,母亲穿着粗布衣衫,系着一条平时在厨房使用的围裙,围裙前面自带一个兜,那是用来装椿芽的绝佳口袋。那时的我本来是不被允许跟着母亲一起去野外的,母亲担心我太小,磕磕碰碰的不安全,最终拗不过我,还是让我这个总是跟在大人后面的小尾巴陪着一块儿去了。

杂草灌木丛生的山坡上,耸立在眼前的是几棵老椿树,十几二十米高,磨盘一般大小,披着粗糙不堪的外衣,从杂草间或者石壁旁拔出,笔直的躯干傲然挺立,虬乱的枝丫像历尽沧桑的老人的手,伸向天空,似乎是拥抱又似乎是在祈祷。分叉的枝丫长满了伞状的椿芽,亭亭如华盖,华盖下庇佑着一些四五米高的椿树,碗口粗细的树干裹着一层光滑的皮,茁壮成长的同时透露出一丝岁月的青涩。

我的兴趣则是在山坡的土坎边上,在石头缝里,在杂草和灌木从中,去寻找熙熙攘攘的俏立着许多跟我差不多高的幼苗,歪歪斜斜,一根主干长到顶,头上顶着一朵香椿芽,与挺拔无关。那时候突然发现,瘦小的身体顶着蓬乱的头发,跟在母亲的身边,仿佛老椿庇佑下的幼苗,那不正是我自己吗?

香椿芽从椿树里抽出,一开始是暗红的颜色,血一般的红,仿佛一股血液从暗黑的地底下经由椿树的血脉在万千枝头涌出。椿树的心是红色的,每朵暗红椿芽都充满了活力与饱满,像燃烧的火焰,蕴藏着一股等待着迸发的力量。血红的绒芽在暖风中伸展,我的头发在微风里凌乱,我像尾巴似的跟在母亲后面,每摘一朵椿芽就递到母亲手里,总觉得拿在手上是累赘。母亲总是不厌其烦的接过去,然后叮嘱我不要去摘幼苗的芽,因为有可能导致幼苗的枯亡,然而我最热衷于摘那与我齐头的椿苗芽,趁母亲不注意就给它们剃了个小光头。

当看到比我高很多的椿树的时候,就得使出浑身解数,我把枝丫拉弯,那树忍着一动不动。我朝那枝丫顶端最大的一朵椿芽挪过去,把枝丫拉的更弯了,那树依然忍着,一动不动。最后我把椿芽采下,头也不回的走向下一棵椿树,那树默默的,轻轻的收回自己的枝丫,静静的恢复着自己的伤疤,等待着我明年再来。母亲本来也不高,两三米高的树摘起来就不是很轻松了,我在旁边看着她把身子往前倾,将手里提前准备的一根长直木钩子缓缓的伸向那椿树的枝头,钩子太长,不好把握,好几次都钩了个空,一晃而过又得缓缓的伸向那个地方。好几次试下来最终钩住了那顶端的椿芽,母亲稍微歇了一口气,又轻轻的将椿芽从高处直接拽下来,掉到地上。我便跑过去捡起来递到母亲手里,我看到她手上的青筋凸起,脸上渗出微微的汗,但是带着愉悦的笑容,拍拍手,显得非常轻松。

岁月如斯,如今我已不是当年那个总是跟在母亲身后尾巴似的小屁孩了,和母亲走在一起已经比母亲高出许多。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暖阳三月的时节待在家了。这次我主动提出和母亲一起去采椿芽,母亲没有像以前那样制止我,倒是很开心一同前去。走在野外的小径,踏着石块和泥土,暖风拂来三月的温馨和舒适,新长出来的芽散发着浓郁的绿色的气息,还夹着从树枝里抽出来的淡淡的树油的清香。含苞待放的花还没来得及绽放就早已经忍不住释放出他们那隐藏的芬芳,加上新翻的泥土的气味在空气里混杂着酝酿,让人闻着精神振奋,沉醉其中。焕然一新的面貌,就像初生的婴儿奋力发出的第一声啼哭,那是生命的觉醒,带给万物以欣欣向荣。

母亲走在前面,我边和她说话边紧紧的跟在她身后,倒像是长大了的尾巴。依然走到当年经常去采椿芽的那个地方,多年不去,印象中那些被我剃了光头的矮小椿苗已然长成参天大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岁月的沧桑在椿树的皮上留下一道道明显的沟壑,细缝里的黑暗诉说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艰辛和深邃。如今我是没法再给这十几丈高的椿树剃光头了,但她永远那么无私,底部长出来的枝丫仍然是摘椿芽的最佳选择,母亲依然伸出早已准备好的木钩子,身体前倾,缓缓的向不远处的椿芽接近,多年的经验使她现在能够准确的一次性钩住椿芽。椿芽掉落,我还是熟悉的跑过去捡起来,回头看一眼母亲,虽然动作比多年前熟悉了许多,可手上的青筋似乎比我印象中更加凸起,额头上的汗也比我印象中渗出得更多了,只是脸上依然很愉悦,拍拍手依然一身轻松。我默默的把椿芽握在手里,没有再觉得它们是我的累赘。

手里握着一大把椿芽,母亲让我放到她的袋子里面,我的手已经习惯那初生的椿芽的柔软潮湿,那触感就像是摸到了椿树的心,带着暗红的脉络是生命的微血管。当我把它们递给母亲,触碰到母亲的手,突然感觉我从椿芽摸到了老椿的皮,我才发现原来母亲的手上的细纹也如同那老椿一般深邃,那是用多少年的青春岁月所勾勒出来的沟壑,里面隐藏着我所不知的艰辛。我转过身,默默的走向下一棵椿树,眼里不知不觉充满了泪水,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那棵椿树静静的伫立在那里,默默地,年复一年,似乎永远在等待着我,等待我去摘取她新长出来的嫩芽。

三月的暖阳被寒冬残留的严寒逼退到山脚下,我们便提着满满的一袋椿芽沿着杂草丛生的小径回到了家。母亲似乎永远不知道累,刚到家就开始忙着做椿菜,那是我至今最喜欢的一道桌上佳品。吃饭的时候,我夹了一夹闷进口中细细品味着椿味,整个味觉系统充满了那神秘而浓郁的芳香,人间难得几回“闻”,再贴切不过了。再看看眼前餐盘里的椿芽经过翻炒已经由原来的暗红色变成了黑色,看着看着我仿佛看到了老椿树皮的沟壑,又想起了母亲手上的细纹,一如之前那不可诉说的深邃。视线又一次变得模糊,母亲问我怎么了,我急忙回答道:椿芽味道太浓,被熏到眼睛了。我以为我太聪明了,可是我竟忘了她知道连洋葱也很难让我流泪……

口里嚼着椿芽,脑腔里也萦绕着这芳烈的味道,我曾经一直在想该如何去形容这独特的香味才算合适,想了好多年也没个清晰地描述,仿佛那夜阑的一帘幽梦,似在眼前却又恍如隔世。如今再猛然想起, 一如当年那般木讷,只是循着这味道,便又一幕幕呈现出母亲前倾着去摘椿芽的样子,想起母亲手上如老椿沟壑交错的树皮般的细纹,在那片深邃里,藏着生命的奉献与苍凉,藏着沧海桑田湮灭不了的思念,那是我永远受用不尽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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