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记事开始，奶奶家的院子里就有一棵香椿树，两层楼高。

每年春天，爸爸就时不时地在树下转悠，抬着头，眯着眼，看了看，问我，想不想吃香椿炒鸡蛋啊？我当然是大声回答＂想！＂爸爸就进了屋，穿过厅堂，走到后院，拿出一根细长的晾衣服的竹竿来。我则跑进厨房，找一个洗菜篮子，站在树下眼巴巴地盼着。

此时的香椿是极香的，爸爸娴熟地用竹竿敲着枝头，就有香椿头簌簌地掉下来。我跟在后头捡这绿油油的美味，想象着它们一会儿在蛋液中翻滚的诱人模样。这个季节的香椿头，色泽嫩绿，叶尖带着玛瑙红，味浓郁浑香，没有比这更适合炒鸡蛋的了。

那个时候，奶奶的厨房古朴而温热。小半勺油浇进灶上的锅，奶奶迅速在粗壮的木头砧板上剁着香椿，一边剁着，香味就争先恐后地喷薄出来。香椿剁得越细碎，香味越浓厚。一个一个鸡蛋滚到碗里，红彤彤，暖洋洋，筷子拌着盐粒，当当地撞击着碗瓷。

炒鸡蛋是多么简单的家常菜，可是一年里并不多产的香椿让它在这一刻也变得弥足珍贵。奶奶把香椿末悉数划进蛋液中，她不断地检查着，连砧板上、刀背上、手指缝里的叶末都不遗漏。

这时锅里的热油已开始微微冒着热气，午饭的气氛也随之升了起来。伴随着＂呲＂的一声，青绿色的蛋液迅速弥漫，凝固，卷起稍稍焦黄的边缘。

有时奶奶会翻动铲勺，把它们无情地打碎，有时她又会随心情让它们凝成一整张蛋饼。不过不管怎样，都是极美味的。因为这种别样的香味，是任谁都抵挡不了的。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香椿炒蛋不是饭桌上常见的菜肴，所以印象更深，更时时想念着。奶奶家后来搬家，院子里竟又有一棵香椿，可惜一直低矮细弱，枝叶瘦寡。爸爸看了好几次，都说，再等等，再等等，一直等到爷爷奶奶去世，房子转让，也没等到它枝繁叶茂。

去年春天，独自一人在南京的我在菜场第一次看见卖香椿的，一小撮捋得整整齐齐，用皮筋扎着，六块钱一撮。买了一撮回去炒鸡蛋，竟不见了那熟悉的浓香，不知是不够新鲜，还是那记忆已太过久远了。

（本文作者：JA殿下）